冯天魁于凤至:我和汉卿的一生-历史报
冯天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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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我与汉卿的一生:张学良结发夫人张于凤至回忆录》,团结出版社,2007年1月(有删节)
1990年3月20日下午5时半,美国洛杉矶,93岁的于凤至无限依恋地闭上双眼。葬礼结束后,子女们遵照母亲“虽不同生,但要死后同穴”的遗嘱,亲自在于凤至的墓隅掘土造一空穴,以留给他——于凤至心中永远的丈夫。
我的年龄和身体已是有早上无晚上的风烛残年了。汉卿自由无望,我要遵照汉卿临别时的嘱咐,将西安事变的几项实情说明,向历史负责。我也要说说我和汉卿的一生,以及我们两人分离时的相议、相约、相许。
缘定终身生死不渝
少女时代于凤至
我出生在吉林省怀德县大泉眼村,我父亲在郑家屯开粮店,我从小在郑家屯上学、长大。当时的驻军一度住在粮店,驻军统领张作霖和我父亲结识,相交很好拜了把兄弟。张作霖看我读书很用功,常夸我是女秀才。后来,他向我父亲提亲,说他大儿子汉卿很听话,肯上进,将来也要在军队发展,需要我这样的女秀才帮助。那时代的婚姻是父母包办决定,我爹娘疼爱我,认为当官的都三妻四妾,会受委屈,拒绝了这提亲,说我的婚姻需我自己同意才行。张作霖竟然同意这说法,他叫汉卿来郑家屯住住,让我们两人相处、相熟,自行决定。汉卿处处依着我,听我的话,他这种态度使我很满意。当他拉住我的手,说他永远听从我的话,决不变心时,我点了头,这样才订了亲,我和他是姻缘啊!
汉卿是按照大帅的安排,在部队里学习、锻炼、成长的。他很努力求进,一直南征北战不停,这种军队生活和他所受的教育,养成了他的性格。他成了军队的首领,但他爱国、爱乡、爱老百姓。他满怀正义,鄙视各地军阀,他要救国救民。对他父亲的进军中原,他一直反对,他要中国统一、强大,把日本、俄国赶出中国东北,
我是在家务之外,尽量抽时间去沈阳的大学听课,我要补充自己的知识,好有助汉卿。我们两人互相勉励,有事共同商量。婚后生活美满,孩子们陆续诞生,我们两人充满了幸福,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美好的时光。
西安事变 囚禁度日屈辱泪难干
西安事变发生了。汉卿看到日本已步步入侵,国家面临危亡,但中国仍在内战。为了制止内战,汉卿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发动了这场改变国家局势的兵谏,这就是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终于促成了停止内战,全国一致抗日的局面,达到了他衷心的愿望。
汉卿为了完成这任务,保护蒋先生安全地离开西安,陪同蒋先生去了南京,也从此失去了自由。当时我身在英国,在这关系汉卿一生自由的关键时刻,我不在他身旁,我一生痛悔的事,就是没有阻止他陪送蒋先生去南京,真是一错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啊!
于凤至(中)
西安事变乍起,我在英国立即去电报给汉卿,要他一定保护蒋先生的安全和释放蒋先生以及他的随同人员。因为中国的局势很明显,蒋先生和中央政府是国家的主要力量和全国的中心,这是中国抵抗日本侵略的依靠和希望。这事不要宋美龄说,我是立即去了电报。
蒋先生是坚持先安内后攘外,一心想消灭共产党。汉卿是要全国一致抗日,先攘外后安内。他向蒋先生提出停止内战,统一抗日,在蒋先生的坚决拒绝下,汉卿无奈才举行了兵谏。
在兵谏中,他始终对蒋先生保持十分尊敬并且加以保护。他恳切请求蒋先生采纳他们提出的救国的几项主张,当蒋先生在听取汉卿、杨虎城以及共产党周恩来这三方面的说明,以及了解情况后,终于顺应了全国的民意,同意停止内战,全国团结抗日。在事变过程中,蒋先生受了一定的委屈,但是也使他成为全国人民的领袖。
汉卿抵达南京,开始住在宋子文寓所。蒋先生不顾诺言以军法审判,扣押汉卿,并判刑十年。随后又明令特赦,改为严加管束,但违法地关押了他一生。
我在英国安排子女就学中,西安事变起,即做回国准备,知汉卿已被关押,我立即赶回。到上海后,宋美龄、孔祥熙二人迎接我,情意感人,问我准备如何安排。我说:汉卿身陷囚禁,所受打击太大,需要我的支持、劝解、安慰,帮他渡过这一关。他有不测,我当陪同赴黄泉为伴。说时,我心激动难忍泪下。宋美龄听闻热泪盈眶,劝我不要着急,她当尽全力保护汉卿,叮嘱我保重身体,才能帮助汉卿。孔祥熙说:汉卿不应该如此贸然来南京,事变中很多人受到伤害都蓄意报复,是否释放汉卿要看今后形势发展。他的辞色恳切。这时汉卿已由宋子文寓所转孔祥熙寓所,后又随即转押到了蒋先生的老家——浙江省奉化县的一个庙内了。我赶到时,他见我后拥我泣下,两人只有相对泣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汉卿的羁押,是由军队、警察、宪兵层层戒守,隔离内外。特务更是吃饭同桌,不离左右日夜在旁监视。在里外隔绝、失去自由的情况下,汉卿所受的精神打击很大,十分痛苦。他白天强颜应付,夜晚回房时独自流泪,经常地吟诵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说他愿以自杀来控诉蒋介石如此背信弃义,不守承诺的迫害。我就此向他指出:在军事法庭上,你光明正大地说明“西安事变”的兵谏,是为国家存亡的革命行为;是为了改正错误的政策而兵谏,并不承认有罪,这从得到蒋先生的允诺采纳我们的主张可以证明,既然我们认为不仅无罪而且行为正确,今天受到非法的囚禁,那就要学文天祥等仁人志士为人才是,我们心有正义,历史会有裁判,怎么能丧失信心?何况你对东北军几十万将士有责任,对西北军官兵有责任,对儿女有责任,你要战死在前线的心愿未遂,蒋帮如此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报应未见;所以,不但不能自杀,反而要千方百计保住自己的生命才对得起人,对得起大帅在天之灵。他痛定思痛,逐渐认识醒悟,说:我是应该起来和他们斗到底。
于凤至(右) 赵一狄(左)
“七七”抗战爆发了,汉卿知道后很兴奋,他说: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上书蒋先生,请求派他去前线。他一定死在前线报国。但是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回讯。这对他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说:他真后悔了,不应送蒋回南京。他一生的心愿——死在抗日的战场上,不能实现了。
日军逼近奉化时,我们俩被押送到黄山。稍停,被转押到江西省萍乡。一路上道路崎岖,我们坐着破旧的汽车赶路。十分颠簸和不得休息,两人身体都有不适和病况。囚禁地点和途经道路都选择偏僻荒野。
在萍乡略停之后,又被押送到湖南郴州的苏仙岭山顶的庙内幽禁。在此停留时间较长,身体得以恢复。1939年夏转押到湖南沅陵凤凰山上的庙内。
1939年尾,我们又被押解到贵州省修文市,途中更为辛苦。贵州地形起伏不平,气候潮湿,被囚禁在修文的阳明洞,生活待遇日益恶劣。
生离死别,汉卿和我相议、相约、相许
1940年春,我病了。经送院,检查出患了乳癌,好似晴天霹雳打击我俩的心。对之,我们商量。汉卿沉痛地说:我们怎么办!?你要找宋美龄了,要求她帮助送你去美国做手术,老天爷不饿死瞎麻雀。你会康复的,一旦病好了,也不要回来。不只是需要安排子女留在国外保存我们的骨肉,而且要把“西安事变”的真相告诉世人。蒋介石忘恩负义,背弃诺言,他是一定要编造这段历史,他们一伙是要千方百计伪造这不能见人的历史,你尽量努力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吧。我说:我一定不死。老天爷会可怜你的为国尽忠,你受到如此虐待,历史一定会给你公道,我记住你说的一切,一定完成你的嘱托,把一切事情公之于世,我求老天让我看到你自由再死。
在决定我不回来之后,我说:如果宋美龄帮助我出去,你一个人生活上需要有人照料,我也请求宋美龄帮助让赵四来服侍你。汉卿思考后说:这向宋美龄说说吧,但是,现在是由戴笠来决定了,戴笠能找到她,并且能决定她来不来。戴如果认为赵四不能控制,会趁你离开的机会,派一个女的来照料我。我在讲武堂和入伍后一个时期,自己也照料得了自己,你不要惦念。
宋美龄得到特务送的信,立即伸出救援之手,对我的要求都一一办到了。赵四也将要来到修文。孔祥熙夫妇也转达他们的惦念,嘱我到美国后,有什么需要时,找他们帮助解决,这情意使我和汉卿十分感动。
生离死别将临,多少夜二人不能成眠,边谈边泣,商议两人如何面对未来。
议及我有可能不治,我要抓紧时间安置好子女在海外的生活,让他们扎根海外,不要回到蒋统治区。我说:蒋介石是要靠美国的,我在美国营救你来美国取得自由。汉卿说:这是唯一可能了,但是恐怕不成,蒋是不肯放过我的,我没有死之前,虽然因为宋美龄,对你不会下毒手,但也不会放过你,你要警惕啊!汉卿特别嘱咐:任何人,即使他是亲友故旧,乃至家人,凡是认为我是有罪的,这人就是敌人,甚至是特务,要永远记住这一点,去分辨人。要清醒啊!汉卿说:公道自在人心,你在国外也会有很多人帮助你。
中年于凤至
汉卿应允我,任何情况决不自杀,尽一切可能委曲求全去应付蒋一伙,保全自己以求得到自由。汉卿特别明确指出:永远不会认罪,因为自己没有罪,并且是尽了力报效国家了。汉卿说:如果有一天,说他认罪了,那就是蒋一伙伪造的。不要相信并且要揭穿它。汉卿说:赵四要来了,她会照料我,但是戴笠让她来,就是说明戴能控制她,对这点我们要清醒。我们互相要求、互相许诺要努力争取他自由,一同回故乡。
海外余生,救汉卿,我要奋斗到最后一息
1940年6月我到了美国纽约,在医院做了手术,经治疗得以痊愈。宋美龄、孔祥熙到纽约时,都来看望我,问我有什么要求,要帮助我。孔祥熙特别嘱咐我,不要在纽约、旧金山安家,说这两地情况复杂。为了汉卿来美和家人团聚,找一个其他城市的安静社区住。他语重情长,心意感人。在纽约,不止亲朋故旧闻讯纷纷来相见,探询汉卿的情况以及要帮助我在美生活,更多的是不相识的侨胞知道是我后,都表示对汉卿为国牺牲的敬佩,并且都痛责蒋介石是残害忠良。一位西安来的李老先生,在女儿的陪同下来看我,他说西安、西北的老百姓都为汉卿的处境惦念,都要为争取汉卿的自由,和蒋介石政权斗争到底;说双卿为救国所做的事,老百姓都感念在心。临走时留下一百元,请我代买些食品转送给汉卿,我不收,他边擦眼泪边道别,留下钱而去。他的女儿叫李玉华,说夫人不收,我父亲会难过,强留下了,我十分感动。我想到汉卿所言,人间自有正义,会有很多很多人伸手帮助我,我边想边泣,不能自己。
孔祥熙请友人传话,说洛杉矶好莱坞市的山顶上有一小平房出售,山较高,道路窄小,社区的房屋少,很安静,所以想买下送给我,我到洛杉矶看房,如同他所介绍的,这房子的位置和它的幽静,来此居住很适合,我自己买下来,没有要孔祥熙赠送。对他的盛情心领。
在洛杉矶,我依靠我的经济知识买卖股票,每有盈余,就买近处房产出租,在美国安顿下来。孩子逐渐长大,成家立业了。因为在美国,以及我和宋美龄的关系,蒋介石一伙不便阻拦和汉卿联系,但也只限报平安而已,每知他安康,我惟有痛哭。
按照临别相议,我在美国不断地找议员、律师及侨领们,请他们相助向蒋政权要求释放汉卿,来美国和家人团聚,我活的目的是为汉卿获得自由,我时时激励我自己为此奋斗。我忘记了病,我没有想到我在异国他乡孤身一人,已经不理会人间的冷酷,我不知觉岁月如何得以流逝。一年一年过去了。1946年汉卿被押解到台湾。这时抗战已经胜利,蒋介石竟仍然囚禁汉卿。
“二二八”事件发生后,我日夜担心。后来,汉卿告诉我,他险乎遇难,总算又渡过了这一劫。
1948年宋美龄告知,她将去台湾,路经旧金山,可以给汉卿带些东西。我买了一些衣服、用品给汉卿和赵四,并买了一大把派克笔,赶去旧金山相会。宋美龄安慰我,不要急,慢慢想办法。我说烦你带去这么多的笔,是为汉卿送给看守他的人,这些兵大多对汉卿很好,只有少数特务虐待汉卿。她听后紧紧抱住我,二人沉痛无言。在蒋一伙之下她有心无力,只能尽力保护汉卿的生命而已。
1964年台湾市面传出了汉卿在几年前写的《西安事变忏悔录》,一个杂志发表了,遂即被查封。友人来问我究竟,我说这是汉卿和我早就预料到的,必然出现的事,只是想不到以这种形式出现。
汉卿对“西安事变”始终是正确的,绝不承认有罪,何况他根本没有这个文学水准,以前很多文字是秘书写的,赵四没有在学校念过什么书,也从来没有认真自修学习,并没有如此文笔。
1964年,在日益高涨的舆论谴责下,尤其美国一些学者、议员对台湾的指责,蒋介石一伙看到如果死不释放汉卿来美国和家人团聚,违反了人权,违反了法律,为世界所不容,于是策划了一个离婚、结婚的自欺欺人的丑剧。用所谓教会要求一夫一妻的借口来堵住汉卿来美国和家人团聚、取得自由的路。
我留美国是汉卿所主张的,用我和孩子们在美国,要求他来美国团聚为理由,达到汉卿获得自由的目的。为了此事,某某突然由台湾来美国找我,这位一直关系疏远平时没什么联系的人,在登门访我时竞开门见山地说是为了汉卿办离婚的事恃来美国的。我问他是不是政府派来的,是台湾什么机关?他说:他是政府的公务人员,但不是奉政府之命而是为了汉卿的处境安危而来。我问他:那么是汉卿委托你来?他犹豫了,然后回答说:不是,是他知道这事根本上是汉卿经过多年教育,已经认罪和守法了,并感激政府,愿意和赵四在台湾终老,所以才要办离婚的,并说:这是他到汉卿家里和汉卿、赵四三个人说这事,赵四说的。他见我不为所动,说出了:这是你闹的,政府对汉卿这样管束已是很宽大了;任何时候、任何办法,汉卿如果擅自行动想离开,离开之时,就是他死亡之时。更说:你不懂这些,赵四懂;赵四说汉卿确实罪大,政府很恩典他了;你不签字政府也有办法,决不让他来美国去大陆的,他自我说明了他的工作和任务了。现在汉卿的自由成了他和赵四谋取他们私利的资本了。人啊!警惕啊!我和汉卿电话中说此事,汉卿说:“我们永远是我们,这事由你决定如何应付,我还是每天唱《四郎探母》。”我思考再三,他们绝不肯给汉卿自由,汉卿是笼中的鸟,他们随时会捏死他,这个办法不成,会换另一个办法。为了保护汉卿的安全,我给这个独裁者签个字,但我也要向世人说明,我不承认强加给我的、非法的所谓离婚、结婚。汉卿的话“我们永远是我们”,够了,我们两人不承认它。宋美龄和我每年都互寄圣诞、新年贺卡。这年,她贺卡信封上仍然是写张夫人收。一直到现在,每年都仍如此。知道台湾蒋家政权的人都没有把这场戏当真。
赵四不顾当年的誓言,说永远感激我对她的恩德,说一辈子做汉卿的秘书,决不要任何名分等等,今天如此,我不怪她。但是,她明知这是堵塞了汉卿借此可以得到自由的路,这是无可原谅的。我不屈服。我继续为汉卿的自由向社会、向美国政界人士呼吁,要求蒋政权给汉卿自由。
我不孤独,很多很多识与不识的学者、侨领以及和东北有关的人士,纷纷地、不断地出来谴责蒋政权如此违法囚禁汉卿的罪行,要求给汉卿自由。
张捷迁院士和汉卿没有什么私人关系,但他却主持正义挺身而出,向台湾政府提出给汉卿自由,要求汉卿以东北大学前校长的身份来美访问。为此,张院士特远道来洛杉矶,联系此地的东北同乡会,为汉卿此行筹款,以备万一台湾当局允准时,来美国使用。东北同乡会几个负责人告诉我这讯息,我当即嘱告,要向张院士表示,款无问题,一切可由东北同乡会出面负责,我会提供所需。公道在人心,张院士如此古道热肠,不避危难,感我至深。
中国政府派郭维城等人来洛杉矶,邀我回国定居。我在病床上伸手握住郭维城的手说:“亲人来了,我要回去,”郭维城是当年汉卿的秘书,和我相识,异域重逢,想到汉卿现在情况,都泪不能止。
加州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成露西教授受日本学者的委托,来信问我在“九一八”时,蒋介石有没有给张学良下“不抵抗”的手令,以及我是否保存了这手令。当时在张学良左右的人士,不止一人提出有此手令,还在中国发表了此事。我回答他:“根本无此事。”历史就是历史,要尊重事实。
岁月如流,时光无情,儿子们都先我而去。我是在苦苦地等待汉卿啊!我只有在看到孙女、孙子们成长时,才略感到一点安慰,汉卿的这一嘱托,我办到了。
1989年2月1日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