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 北川母亲的十年 冷暖-凤凰卫视
本世界纯属非虚构
贺川妈妈成兴凤(上);王文骁妈妈贺先琼(下)
汶川大地震已经过去十年,但对于那些痛失孩子的母亲而言,她们生命的某一部分,永远留在了灾难发生的那一刻。


节目完整视频 | 北川母亲
横幅上的家书
在清明节这一天,我们回到了北川老县城的地震遗址。车子在公路上缓缓前行,沿途的断壁残垣和散落一地的山石碎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过路人当年发生的一切。在这个距离北川新址不过三十公里开外的地方,灾难的痕迹并没有被抹去,但坍塌的房檐之上,却已然冒出新的枝头。
站在北川老县城的地震遗址遥望,眼前尽是废墟,以及大片黄色菊花和香烛。当年遇难的一万五千多人,最终只有不到两千名遇难者的遗体震后被救援人员和他们的亲人寻回,并进行了集中掩埋。而更多的遇难者,已经被废墟吞噬将近十年。
记者郑福州(五哥)沿着台阶走进景家山崩塌遗址,在依旧破碎的半山腰,他瞅见了一条巨大的横幅,细读以后才知道这竟是一封家书——“亲爱的儿子,你好吗韶华为君嫁?妈妈好想你!”

悬挂在遗址中的家书
这应该是一封寄往天堂的书信,在漫山遍野的黄花之中,显得格外酸楚。这封家书为什么会被悬挂在山上?这位母亲是谁?五哥根据横幅上留下的联络方式黄鹂鸟叫声,前往北川安昌镇一家膏药铺,在这里,我们见到了贺川的母亲,五十岁的成兴凤。
儿子你在哪里?
悬挂横幅的地方是成兴凤儿子贺川曾经就读的茅坝中学的遗址。地震发生时,这所学校超过五百名师生被埋在废墟之下,贺川也在其中。
过去十年,每逢春节、地震纪念日和儿子生日,成兴凤都会亲自前往学校废墟悬挂横幅,从2008年7月13日儿子生日那天起,至今已是整整三十封——“每次去的时候,上那个台阶,脚有千斤重。每次都很害怕走到那里去,但又必须得去。每次走过那些台阶都很痛苦达人秀安澜,撕心裂肺的痛,就像针扎一样的恼火,但必须要坚持。”
成兴凤是北川陈家坝人,出事那天,她的丈夫正在山西挖煤,11岁的女儿和16岁的儿子在县城上学,她在老家给母亲庆生。剧烈的震荡发生以后,直至次日她才陆续联系上了女儿和丈夫,却迟迟没有儿子的消息。
在跋涉了整整19个小时以后,成兴凤终于赶到了学校,但整个北川遭到了粗暴的摧残,茅坝中学已经被坍塌的山体掩埋。

成兴凤站在废墟与巨石之间,歇斯底里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贺川,贺川!”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直到身体都软了,爬都爬不起来。她绝望地环顾周遭,满地都是人,有的死有的伤,还有许多家长也焦急地寻找着,但人们的脸上却少有希望。
“当时他们在县城,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山体全部都埋下来了。当地人都晓得,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全都埋在后面了。但是我不相信,我的儿子那么能干,这么高的一个小伙子,他肯定能逃出来的。”
整整七天,成兴凤颗粒未沾,她掉了二十斤,已经没了人形。
七天过后她才碰到了贺川的班主任,他只说了一句:“没在了,当初就滚到地下,就不晓得啥子了。”
就算时隔多年,再次谈起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成兴凤的声音依然颤抖。
一张合成的全家福
在成兴凤家中蛇皮腿,儿子的照片依旧随处可见。贺川父亲贺德志一页页地翻起贺川从小到大的照片,脸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罕见的温柔,仿佛这些年儿子从未离开过。

当记者问起贺川当年多高了,他脸上闪过一丝熟悉的属于父亲的骄傲,声音也立马抬高:“一米七了!他们到北川一中去开会,回来跟我说那些女孩儿都喊他帅哥!”
在成兴凤夫妇的记忆中,儿子贺川似乎永远定格在十六岁那一年。震后由于自家房屋也成了废墟,成兴凤没能留下一家人的合影。2008年7月,她找人将儿子初三的照片和自己、丈夫、女儿的合照合成了全家福。
谈起儿子,她的脸上流露着一种似曾相识的骄傲:“我儿子成绩好,而且特别为我们着想,水电都晓得给你节约,他知道我们不容易。你说哪个小孩儿不想吃零食,你给他两块钱,一块钱买的零食他都分给妹妹,剩下的就攒起来。”
震后,成兴凤从儿子的书本里发现了一百多块零用钱,那会儿贺川一周的生活费也不过五十元,只是勉强够用,没想到孩子居然能攒下这么多钱。每每想到这些,她都独自伤感,以泪洗面。

合成的全家福
成兴凤一家原先住在北川的大山里。1997年,她执意要将全家搬到北川县城,就为了给孩子最好的教育环境,不曾想这么一个决定却令她至今深陷自责、难以自拔——“我是陈家坝最早出来的一个,过去孩子们都得背着书包,来回跑好几个小时到山上去上学。一年级那年,一个娃娃把我儿子推到了水里,大冬天的,书包里的书全都淹湿了,儿子全身都湿了也不敢跟我说,我忍不住就哭了,这个环境实在太差了。”
这个为了让孩子得到更好教育资源的母亲,现在谈起搬家,语气里都是自责,她始终觉得对不起儿子,一直念叨着:“如果留在老家,我儿子就还在半生缘一世情。”

儿子贺川是成兴凤心里永远的痛,她常常想要是当初不搬家就好了
北川成凤饭店
震后一个多月,几乎当所有人还沉浸在痛失亲人的悲痛之中王力劲,成兴凤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她整理了几件简单的行装,便和丈夫远赴北京。他们盘下了一间十平米、仅能放得下四张小桌的店面,开起了餐馆。
贺川上初二那年跟成兴凤说过:“妈妈,我要努力读书,考了高中要去北京上学,长大以后要当兵。” 这个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举动,都是因为儿子的这句话。
成兴凤的饭馆名叫“北川成凤饭店”——“北”代表北京,“川”代表贺川。在她看来,这是能为儿子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

为了实现儿子去北京的愿望,成兴凤特意开了这间饭馆
几个月以后,由于工商执照问题,成兴凤夫妇关掉了饭馆,折回北川。她再一次来到儿子出事的废墟前,也是这个时候,成兴凤突然很想跟儿子说说心里话——“一日三餐都差了一个人,都是流泪的,他走得太突然了,究竟是怎么走的,是怎么个样子都不知道。我有好多心里话想对他说,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他一起做。”
从那个时候开始,成兴凤把想说的话都写在纸条上烧给儿子,每回看着火苗在蹿动,她心里都在想“儿子究竟能看到吗?”
2008年7月13日,贺川生日。成兴凤写了一封信并制成横幅,悬挂在儿子遇难的废墟上。她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心里话“说”给儿子听。但几天以后,当她再次经过却发现横幅消失了。
她跑遍了北川的许多部门和单位,却没有任何消息——“我死的心都有了,我又没有错,我的娃娃已经够惨了,你为什么要把横幅给我取了,我说哪个今天敢来动我,我就马上撞死在这个门上。”
三十封写给儿子的信
地震遗址不得随意悬挂横幅,原本管理部门早有规定,但考虑到成兴凤失子之痛,横幅最终被保存了下来。
从那以后,成兴凤的横幅年复一年竟悬挂了整整十个年头。在那些沾满泪水的字里行间,全是对儿子的思念——“十年了,到现在我一提起笔,直到写完泪水就一直在流。开始的时候写一张废一张,这十年来我的眼泪都流不完。”

视频 | 贺川母亲写给儿子的信
亲爱的儿子,你好吗?
妈妈好想你。又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离开十年了。
贺川,妈妈这十年的煎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妈的心像流血一样地痛。贺川,妈妈好想你。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贺川,你是个男子汉,你一定要坚强,像妈妈一样,要照顾好自己。
儿子,这十年什么都变了,妈妈对儿子的心永远不会变,妈妈永远爱你,我们的心永运在一起。
妈妈把你喜欢吃的、穿的,全都送来了。爸爸、妈妈、妹妹祝你新年快乐。
妈妈
逢年过节,成兴凤就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和新衣,一步一步迈过遗址下方漫长的台阶,来到悬挂横幅的地方,久久地站着。她的背影太过瘦弱,以至于远远看去,那些沉重的衣物似乎快要压垮了她。

当思念变成一种习惯
2010年,安昌河畔,一座崭新的北川县城拔地而起。这里街道宽敞,店铺林立,和任何一个平静安逸的小城一样虎列拉,街上到处都是孩童嬉戏的笑脸和广场舞爱好者们的身影。
十年,这里有些人选择了重生,有些人选择了怀念,而成兴凤似乎被时间遗忘了,一直停留在十年前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她以一种异于常人的祭奠方式,竭尽全力地抵抗着十年前那场巨变。
回到北川以后,成兴凤开过饭馆儿、在建筑工地打过工、搞过养殖,工作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那个永远十六岁的儿子贺川。
2016年,成兴凤再度创业,在镇上开了一家膏药铺,给顾客贴药理疗。生意渐渐步入正轨,成兴凤的状态也终于有了些改变——“我从2016年10月做这个,看到很多人弄车子拉到我门上,住着拐杖到我门上,家人送着做轮椅到我门上b神女友,我心里就有一种成就感,我觉得至少我可以减轻很多人的痛苦。”

成兴凤在自己开的膏药铺里给病人看诊
对成兴凤而言,十年周而复始的祭奠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她说,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横幅还能挂多久,但心里只要还有思念,她就想一直挂下去。

十年未变的号码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不久,我们在北川县城遇到了另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她叫贺先琼。震后为了寻找失联的五岁儿子王文骁,她曾经借助网络和媒体发起“人肉搜索”,也曾自己辗转全国好几个省市,最终都是无功而返。我们当年见面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几近崩溃。
十年前,她在我们的镜头前寻找儿子,几度哽咽但坚持着把想对儿子的话说完:
“王文骁一介撸夫,骁骁,妈妈真的很想你。妈妈也挺累的,但是我会坚持下去,不管现在找不找得到,我都会努力。如果现在没有找到你,希望你长大了不要忘记妈妈,妈妈会在北川等你,在新的北川等你,一直都不会离开,妈妈的电话也不会变,一直都不会变。”
听说几年下来,有不少媒体陆续联系贺先琼想要采访她,但都被一一拒绝了。十年未见,我很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但她愿意见我们吗?怀着忐忑的心情,凭记忆我们找到了贺先琼开的打印店。
五哥在店里见到了贺先琼的丈夫小赵:“你是小赵是吧?你还认识我吗?我郑福州,凤凰卫视的。”小赵愣了几秒:“在板房是不是?在板房吃过饭。”

小赵和五哥在打印店里热络的聊起这十年来的生活
小赵给五哥搬来椅子,握着他的手唠起家常。他让五哥直接去家里找贺先琼,并给了我们家里的地址和她的电话。拨通之后魔佛波旬,五哥惊讶地发现,贺先琼的号码十年来竟一直没变。
贺先琼给我们开门的时候,脸上尽是重逢的喜悦。2011年,她再度产子,孩子的涂鸦贴满了家中的墙壁,虽然有些杂乱,但却十分温馨。
地震以后五一纪念歌,贺先琼夫妇在北川新县城买了房子,并且重操旧业开了一间复印店。如今,丈夫守着店铺,她专心在家带孩子。
见面时,五哥笑着说她比原来开朗多了,贺先琼淡淡地回答:“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有些东西反正就在心里,也不可能天天表现出来。”

我们在贺先琼的新家见到了她和她的小儿子
千里寻子
认识贺先琼是因为地震半年以后流传在网上的一则寻人启事。
家住北川曲山镇的贺先琼在地震当天侥幸逃生,但她在幼儿园上大班的儿子王文骁却下落不明。三个月以后,当地公安局为王文骁出具了死亡证明,但就在证明出示的七天以后,贺先琼却意外地在当地一个宣传栏里看到了这样的一张照片: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有一个身着红衣服,脸上沾满泥土的小男孩,被医护人员从废墟里救了出来——“我一看我自己都傻了,然后再看孩子的脸,基本上就能肯定他是我儿子。那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疯了一样,我不断地打电话给这个给那个,让他们都看一下。”
贺先琼开始到处派发传单,贴寻人启事,甚至向网友发出求助。有人告诉她,照片是在曲山幼儿园附近拍摄的,获救的男孩被转到成都军区总医院救治。
顺着这条线索,贺先琼找到了成都军区总医院。病历档案记载,该院2008年5月13日救治过一位名叫王文涛的4岁男孩,已被其父母接走。男孩四肢完好,与照片上左手受伤的孩子情况不符——“好像刚看到一点希望,这条线索怎么就断了。但是你一想到儿子那种眼神,就好像在告诉你‘妈妈我还在,你怎么不来找我。’没办法,停不下来。”

想到儿子还下落不明,贺先琼伤心地哭了
在去成都寻子的路上,她发现天桥里到处都是被当成乞讨工具的孩子,她在心里暗暗地祈祷:“我儿子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吧。想对收养了我孩子的人说,如果你收养了他,请你善待他。”
2008年10月,五哥和贺先琼从北川一起赶往江阴寻找孩子。出发前,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家人的户籍证明和孩子小时候的照片放进文件袋里,只背了一个轻便的书包就准备上路。
整理书包的时候,她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了笑容,似乎用尽全力给自己打气:“真的但愿是。很担心,还是很担心的。” 说完,贺先琼沉默了几秒默默整理文件,脸上有这些天来艰难寻找的苦涩,害怕再次扑空的失落……但很快她又恢复了笑容:“我真的希望南京是个终点站,不要让我再跑了。”此刻“南京”在她口中充满了喜悦,她相信她的孩子就在那里等着她。

不能忘,也不可能忘
2008年10月,五哥和贺先琼一起从北川赶往江阴。几天前曾有人告诉贺先琼,江阴一个叫陈锡忠的男子,在地震期间前往北川救灾,还收养了一个男孩,似乎就是照片上的那一个。然而,当他们赶到江阴,陈锡忠却告诉我们说,自己根本没有从北川带回过孩子。听了这番话贺先琼并不死心,她提出要看看陈锡忠自己的儿子。
贺先琼见到陈锡忠儿子的那一刻,终于接受现实了,但随后她还是提出,能不能让她抱一抱孩子。她将小男孩揽入怀中,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对不起,吓着你了吧?对不起,阿姨是想哥哥,想得太……”男孩小声地安慰贺先琼:“阿姨别哭,慢慢地找哥哥……”

贺先琼亲了他几口,埋下头让泪水肆意地泻出,最后依依不舍地将小男孩还了回去:“个子差不多,年龄也差不多,而且长得还有点像。但确实不是,就像拉孩子手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于我来说已经根本没办法了,已经是一种奢望。当时抱着那个孩子,我觉得他要是我的孩子该多好啊,拉着孩子的手我真的舍不得放,我真希望一直拉下去,抱着孩子……”
一个月以后,贺先琼终于联系到了照片的拍摄者,确认了那个获救的幸运男孩,并非王文骁。后来,贺先琼很少上网,也很少看孩子的照片了。她在北川安昌镇安了家,远离媒体,远离了公众的视线。再后来,贺先琼又有了孩子,有了新的生活。
见到贺先琼的生活终于进入了新的阶段,五哥放心了。她一边照顾着孩子,一边默默地说:“在外面的人看来郑克强,好像十年过去了,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好了,其实很多事情不提起可能就不会想太多。但有时候一提起,或者走进老县城里,不管是谁,只要经历过那一场灾难,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不能忘,也不可能忘。”
后记
无论是成兴凤还是贺先琼,抑或是这个小镇上许许多多在地震中失去骨肉的母亲父亲,他们的孩子都永远活在地震发生的那一年。那一年的身高体重,那一年穿着校服的模样,那一年所有琐碎又寻常的片刻,都是父母永远温存的记忆,也是他们活下去的力量。

文字编辑:Yiinghu
视频编导:骆骁
视频制作:刘尚帅
统筹:蒋涵琦

编辑:蒋涵琦、贺雅雯、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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